1949年在突尼西亞比賽大(Bizerte)的海事醫院(Hôpital Maritime),法國外科軍醫亨利-馬瑞˙拉弗里特(Henri-Marie Laborit) 對於自己的研究開始有笑顏逐開的感覺,因為他從國內的羅納-普朗克藥廠(Rhône-Poulenc Laboratories) 得到一個「phenothiazine(硫代二苯胺)」的衍生物「promethazine(普羅敏太定)」,將它配合用於手術中麻醉,解決了當時相當棘手的「Surgical shock(手術休克)」的問題。
科學家想找出一些藥物,能夠降低身體自律神經的功能,在手術中輔助麻醉藥物的作用,讓外科醫師能安全完成手術。 圖/shutterstock
處於拉弗里特的年代,雖然麻醉應用於外科手術已經將近一百年,可惜一方面由於藥物的選擇不多,二方面也因為監測器材不甚完備,即便是外科醫師技術高超,病患往往在手術中、或是在術後,也不能避免休克死亡的威脅。當時的學說認為,前述的原因來自於患者因為面對手術,身上壓力激素一下子大量釋放,以至於無法承受,造成身體的傷害而導致死亡,因此科學家急著想找出一些藥物,能夠降低身體自律神經的功能,在手術中輔助麻醉藥物的作用,讓外科醫師能安全完成手術。
拉弗里特設計一種處方,就是在麻醉藥物之外再加入兩種成分,一是類嗎啡藥劑(如dolantine),而另一種則是當時大家熱中研究的「抗組織胺(Antihistamine)」藥物,希望可以解決手術休克的困擾,於是他選擇抗組織胺類的promethazine,並把這種處方稱之為「解離雞尾酒(Lytic Cocktail)」療法。
讀者及拉弗里特一樣,會覺得promethazine只不過是一種被藥廠化學家合成的抗組織胺新藥,但若細究其歷史,我們會發現當代許多突破性療法的出現,通常不是有甚麼合理的科學論證做基礎,有時往往誤打誤撞,甚至是莫名其妙,如同走在鋼索的任性行為,才是這些令人讚嘆的治療,被發現的真正原因。
Phenothiazine其實是德國十九世紀末化學家為了紡織業所合成出的染劑。對於這些用於織品的新化合物,除了對它基本特性的探討之外,各方面的專家也喜歡將這些新東西拿來做不相干的研究,尤其是一些微生物學家,希望從中找出一些可做為抗菌的藥品,就像當時最著名的保羅‧埃爾利希(Paul. Ehrlich),就在phenothiazine的衍生物裡,找到了「Salvarsan(灑爾佛散,即俗稱的606)」,把它變成為治療梅毒的利器,譲梅毒不再是絕症。
將phenothiazine改造的風潮也吹到「抗瘧疾」這件事上。由於兩次世界大戰發生期間造成交通阻絕,以至於在南美洲可以提煉抗瘧疾藥物「奎寧(Quinine)」的「金雞納樹(Cinchona)」,無法穩定送至歐洲,於是德國科學家想利用上述的技術,看看是否能找出取代奎寧的藥物出現,結果是徒勞無功。
另一方面,法國羅納-普朗克藥廠也投入和德國人一樣的研究,可惜他們在phenothiazine合成的衍生物上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,只能放棄合成抗瘧藥物的研究。不過鍥而不捨的科學家卻意外發現,他們所發明的藥物promethazine有抗組織胺的效用,於是拉弗里特把它用在對抗手術休克的治療。
拉弗里特並沒有被自己的成功樂昏了頭。他發現接受這種雞尾酒麻醉的患者在術後,幾乎都有身心放鬆、情緒穩定的感覺,所以他提醒醫院精神科的同事,是否可以將同様的方法,用在治療那些難以控制的精神病患者身上;可惜沒有人接受建議,因為大家都害怕病患會因為其中的類嗎啡成分,它會造成依賴與上癮。
不過羅納-普朗克藥廠的想法並不一樣,再接再厲改變promethazine的結構,隔年又合成新的化合物RP-4560(即日後的Chlorpromazine,學名叫氯普麻),拉弗里特又得到試用的機會。這回他發現這個新藥品作用更好,除了在手術麻醉中有抗休克的效用外,患者在術後更放鬆、情緒更平穩,甚至發現接受此藥的病患有體溫降低的現象,類似於「人造冬眠(Artificial hibernation)」的效果,可以利用它在複雜的手術上,這點於1953年法國在越南的戰爭中,拉弗里特及同事胡格納德(Huguenard)處理很多傷兵的手術得到證實。
基於臨床上的成功經驗,羅納-普朗克藥廠將Chlorpromazie以商品名Largactil (Large-大,activ-效用)上市,強調它多重效用,而其增進麻醉的效能,讓使用它經驗豐富拉弗里特創出一個名詞「vegetative stabilizer(意即病患會像植物般穩定)」,建議可以將它使用於麻醉輔助劑,燒燙傷患者,心肺疾病患者,甚至是精神科疾患。
拉弗里特的建議有兩位法國精神科醫師,尚˙迪列(Jean Delay)及皮耶˙丹尼克(Pierre Deniker)聽進去,經由他們的臨床使用經驗及報告,全世界各地的精神科醫師在五年不到的時間,慢慢摒棄對待無法控制的急性精神病,種種不人道的方法,如電痙攣治療前額葉切除術……等等,轉而依靠較安全的藥物治療,當然促進日後這幾十年抗精神病藥物蓬勃的研究。
提出拉弗里特的故事,其實道理很簡單,在他所處的年代,身為第一線的外科醫師,不僅努力追求解決患者的最佳療法,而且透過仔細觀察與聯想,也對那些傷害病人,令人髮指的不人道醫療方式提出建言,雖然是跨科提醒,但確實是履行希波克拉提斯所建議的「do less harm(減少傷害)」,醫師治療病人的最高指導原則,拉弗里特身為外科醫師,即便不動手卻拯救了更多的病患於水火之中,讀完他的故事,確實是讓我感到汗顏啊!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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